这年收蔗后，榨汁与熬糖一如往昔，只是在结霜之前，多了一道工序：见素用细篾编成狻猊、灯球、莲花形状的骨架，置于糖浆结晶瓮中。

到了第二年五月，春花落尽之时，糖霜结成之日，开瓮一瞧，狻猊、灯球、莲花果然结成，见素和紫冰欣喜不已。

当下将它们一一取出，和剪下的团枝一起，在日头下曝晒。“瓮鉴”和“马齿”之类连瓮一起曝晒数日，干硬后小心琢出方形鉴壁、假山，以及各种形状——鲤鱼、葫芦、寿桃之类。

糖霜干透后，还需小心收藏。用干的麦秸铺于瓮底，上面安放竹篓，用笋壳在四周排垫。装入糖霜后又用棉絮覆盖竹篓，再编竹箕覆于瓮上。

因为大部分要运送至外地，还需准备瓦瓶数个，瓶底垫石灰数小块，用以吸收潮气。铺纸后再装糖霜，并严密地厚封瓶口。

事毕之时，不觉已是孟秋的七月。

紫冰坚持要与见素一同去售卖糖霜，她说：“今年的糖霜与往年不同，更为贵重难得，价值至少是原来的两倍。只怕要费些口舌，多一个人，更好说话些。”

见素有些为难，说：“妹妹毕竟是女儿家，和我一起出门在外，终是不便。”

“这个好办！”紫冰说完，很快跑开了。等她再出现时，已经换上一身男装。椎髻束于头顶，又用竹冠束起，一根骨笄横贯其中，多半的秀发随意披散着。身穿一袭白衫，腰间束带，衣袂飘飘，宛如俊秀少年。

“这下，我就不是女儿家了，而是你的弟弟呢！哥哥带着弟弟出门营生，谁会多说一句话去！”紫冰得意道。

见素忍俊不禁，正要开口，紫冰又说：“还有，见素哥哥不可以再穿那件带补丁的破衣裳，也穿件新的吧，我们才更像兄弟呢！我已穿了白的，你穿青色那件可好？”

见素低头不语，紫冰又说：“好马需得配好鞍！我们既提高了糖霜的售价，如此贵重，它的主人岂可衣衫褴褛？若是老主顾还好说，万一碰上可恶的，以为这么好的东西定是我们偷了来，拉我们去见官，多不值当。”

说完，便睁大了一双眼睛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。面对这张让人又怜又爱的小脸，见素不禁心里一软。思忖良久，自觉拗不过她，便点头答应了。紫冰开心得雀跃欢呼起来。

等青女回来，发现见素留下的书信，读着读着，脸上溢出微笑的时候，两人已经雇了马车，拉上货物，走在去往益州的路上了。

从此两人以兄弟相称，结伴同行，一路上未曾露出些许破绽来。

见素带紫冰去益州见了几个老主顾。他们一见了狻猊、莲花之类的奇巧糖霜，个个爱不释手，也不顾见素将价格提高了两倍之多，毫不犹豫便买下了，又直问他们可还有别的样子的。

带去的糖霜很快被抢购一空。连紫冰也没料到会如此顺利，私底下对见素直呼后悔：“早知如此，就把价儿再叫高些了。”

“小财迷！现在后悔也来不及，只好等明年了。”见素笑道。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，说，“可惜啊！”

“可惜什么？”紫冰不解道。

“我们将糖霜做得样子奇巧，正投富人所好。赚多了银子，正合我们的心意。可是那些普通人家，还有穷人们，怕是再没有机会享用到这样的好东西了。”

“哥哥莫急，等以后我们扩大了规摹，不妨制些样子普通的糖霜，便宜卖与他们，如何？”紫冰宽慰见素道。

见素听了，果然眉头舒展，说：“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，我们且去城里乐乐，庆祝庆祝可好？”

“太好了！”紫冰雀跃道，“长这么大，我还从未在城里逛过呢！”

两人来到城中心的摩诃湖畔，只见岸边的柳丝花影，映在摩河池中，被水波涤荡着，摇曳生姿。四处青翠飘扬，红桥隐隐，楼台亭阁鳞次栉比。

用卵石铺成团花图案的观湖路上，游人如织，个个衣着时尚，妆容精致。湖面上还有游船穿梭往来，鼓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。

紫冰不禁叹道：“好热闹啊，果然与乡下大不相同！”

见素笑道：“我倒更喜欢清静些，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，只觉得头晕眼花，身心俱疲，还觉寂寞难当。”

“此处的游人满目皆是，怎会寂寞？”紫冰不解道。

“人越多的地方，越是觉得寂寞！妹妹——”见素见紫冰神情有异，顿时醒悟过来，忙改口道，“你还小呢，还不懂得！”

“我还小？哥哥才比我大了两岁！说来也奇怪，有时候我觉得，哥哥的身体里，就像住着个看破世情的百岁老头儿！”紫冰笑道。

她想了想，又拉了见素的手，柔声说：“有我陪着哥哥，哥哥再不会觉得孤单。”话语间星眸流转，笑容婉约。

见素心中一暖，鼻子竟有些酸酸的，他赶紧抬头看了看天，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。他也紧紧攥住那只小手，生怕它像只小鸽子一般飞走。

“我看书上说，后蜀的花蕊夫人就曾在摩诃湖畔，一住许多年。”紫冰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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