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，宝儿一定要多吃饭，不许挑食，快快长高长大，变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，以后姐姐就指望你了！”

金荣皱皱眉头，不耐烦道：“好了，宝儿，你姐姐该上路了！”不容分说将他们分开，拽着黑甜就往前走。

眼看宝儿还要跟过来，黑甜忙劝止他道：“宝儿乖，听姐姐的话，快回家去！”

宝儿只得听话地站住了，依旧哭叫着：“姐姐，宝儿等你回来……”

黑甜擦一把眼泪，头也不回地跟着金荣朝前走去，很快消失在柳荫深处。再往前，就是那片郁郁葱葱的甘蔗林。

他们先是坐上了去益州的牛车，在大路上走了半日，过了午后，金荣便借故下了牛车，带着黑甜往小路上拐去。又走了两三个时辰，小路变成了羊肠小道，两边已是绵延的野山。

再后来，连羊肠小道也消失不见了，四下杂草丛生，乱石嶙峋。而此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。

黑甜终于按捺不住，问金荣道：“爹爹，我们不是去益州么，怎么转到了山里？”

金荣道：“你懂个什么！我这是带你去见你主家的管事，他就住在这山里。去做工的并不止你一个，都得先到他那里住上一宿。等明儿天亮了，他自会套了牛车，将你们送去益州。”

黑甜仍觉奇怪，但见爹爹一脸寒霜，不敢再问，只得跟着他往更深的深山里走去。

她自然不知道，几天前，黄莺儿凑近金荣耳边低语：“相公可曾听说，在遂州与益州之间，有座大山叫百鬼山，百鬼山中有一山谷，叫疠人谷！据说患了疠病之人，都会被送去那里，由着他们自生自灭。经年累月，那百鬼山里聚集了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，无人敢靠近半步。”

“我还听说，那疠人谷里不光瘴气弥漫，还常有恶狼出没，被送进去的人，没有出得来的。你只需将她带到谷口，即可借故返回。黑甜是个路痴，不辨方向。多拐几个弯道，多转几个圈子，就能让她晕头转向，再找不到来时的路……”

金荣果然带着黑甜，在山里不停地兜来转去。黑甜被转得一头雾水，可有爹爹在身边，她又觉得很安心，并未多想，只管紧跟金荣不停地走着。

天色完全黑了下来。黑甜走得实在累了，双腿酸胀得像灌了铅水。因为事先没料到要走山路，只穿了双圆头薄底的布鞋，一双脚也被石子硌得生痛。她见前面有块平坦的大石头，便跟金荣说：“爹爹，我累了，想歇歇脚。”

金荣说：“也好，你先歇歇，喝口水。我去边上解个手，很快就回来。”说完，把包袱放在黑甜脚下，往一边急走几步，很快消失在了酽酽的夜色里。

黑甜取出包袱里的牛皮水囊，一口气喝下几大口。又歇了好一会儿，金荣还未出现。远处传来野兽的叫声，黑甜又急又怕，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：“爹爹，爹爹，你在哪儿！”

她哪里知道，为了不出差错，几天前金荣就已经来这里探过路。这时，他已经走在出山的近道上了。

按照他和黄莺儿的计划，他先不着急回家，而是去江城躲几天，让人相信他一路将黑甜送到了益州的主家，又独自一人返回家里。

走着走着，金荣脚下一软，摔倒在地。他抖索着正要爬起来，耳朵似乎听到了黑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：“爹爹，爹爹，你在哪儿……”

山风把她的声音传送得很远，又在群山里反复撞击，震荡，如投石入水撞出的涟漪，一晕一晕地扩散开。很快地，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过来：“爹爹，你在哪儿，在哪儿……”

他惊出一声冷汗，心跳如槌鼓，身上却绵软得如同一团棉花，再也无力站立。他尝试多次无果，干脆瘫软在地，失声痛哭起来。

“黑甜，你不要怪爹爹心狠，要怪就怪这世道，要怪就怪你命不好！没投生成个男儿身，还生得如此丑陋——生为女子，长相丑陋，却又不服天命，偏想有所作为，这也是罪过，罪过！”

“你早该不在人世了，勉强活着又有何用，宋家容不下你，你阿娘也容不下你，你太多余！不如求个解脱，一了百了，再也没有了烦恼，大家岂不都好过？”

“……也怪你爹爹没用，若是爹爹能挣多些银子，你阿娘就会开开心心，你也不至于如此可怜……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宋家三郎哪儿去了，怎么说变就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！我恨我自己，恨透了……”

“对不住了，黑甜，爹爹的好女儿……但愿你来世投生个富贵人家，再不用吃苦受累，担惊受怕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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