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近次日丑时，青女和紫冰才回到客栈，和见素一行人碰了头。

虽经数日奔波，劳心费力，紫冰并未觉得疲顿，反而精神十足，神采奕奕，言语间看似非常轻松，就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。郁结心间多年的愁烦之绪，如同厚积天空的阴霾被大风刮个干干净净，一时眼明心澈，云淡风轻。

见素见此甚为安心落意，开心道：“今儿是大年初三，按例城里将是一派红火热闹的景象，闹市中敲锣打鼓，舞龙舞狮不断，村里人走街窜巷地探亲访友，我们也须好好乐一乐才是！”

“若是有一壶雪花酒就好了！不拘得配上什么肉，羊肉、牛肉，或是一大盆熏得喷香的腊肉都是好的，一咬下去，满口流油！”想起那日的雪花酒，青女意犹未竟，馋涎欲滴。

紫冰笑道：“雪花酒好是好，我倒更想念那碟滴酥牡丹的好滋味！再寻一位分茶功夫上佳的小哥哥，为我们一人分出一盏泡沫上写诗的茶汤，色香俱全，风雅宜人，更是妙不可言！”

她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分茶时的一幕：分茶小哥在碗中加入翠绿色的茶粉，一边往里浇注滚水，一边用小勺子飞速地搅动着，不一会儿，绿色的茶汤上面便泛出一层乳白色的泡沫。

眼见那层白色泡沫越来越厚，小哥一扬手，碗里的茶汤中间凸起成一座小山，再一扬手，小山消失了，茶汤表面突然出现一朵盛开的九瓣莲花……

“分茶那般神奇，见素哥哥定未见过的。”紫冰两眼放光。

“听你们说得如此诱人，我还真想去一一尝过！不过，既是过年，外面的雪花酒、新奇茶点再好，哪里比得上呆在家里，一群人围着火炉，聊些家常笑话，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团圆饭强呢？”见素笑道。

“出谷前，我和谭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几大坛子的新丰腊酒，买了鸡鸭鱼肉，还有一整头的肥猪，只等你们回去，或炙或炖，做出一桌子丰盛的家宴来，一起好好过个年！”

“果然还是见素想得周全！”青女不觉胡卢一笑，“也罢，我们就依你，一起回谷里过年。”

忽而又想起什么来，说：“怎么尽是些寻常的鸡鸭鱼肉，那满山的野物儿怎么不准备些，什么野鸭、山鸡、鹌鹑、沙雉、獐鹿？我不在的这些时日，只怕满山的野物儿都已养得肥嘟嘟的喜人，正朝我笑着，朝我招着小手呢！”

见素忙道：“青女且饶过它们吧！野物儿也是生命，有了它们，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百鬼山才有了生趣。说起来，它们就像我们的好邻居一般，怎忍心去夺其性命？”

“我听说有些人因食用野物儿染上重疾，不治而亡，焉知不是报应？更可怕的是，此疾可能变成时疫，一传十，十传百，百传千……若是失控，只怕连满城无辜之人也被连累了进去！”

“如今谷中温衣饱食，藏新食陈，再不似从前那般饔飧不继，艰难竭蹶，断不可只为了口舌之欲而做饕餮之徒，再去祸害山里的那些野物儿了。放过它们，也就是放过了自己。”

紫冰一听，正合心意，忙说：“见素哥哥说的极是！以前我们是有些大意了。只顾着灰儿，却未替它的野物儿同伴着想。青女既离不开荤食，我们多养些鸡鸭便是，养羊养猪也使得！不然，我们就勤快些，不时去山外采买些肉食回来！”

青女笑道：“怕了你们了，瞧你们一个个急眉赤眼的，我哪里还敢打那些野物儿的主意？只要别成日给我弄些满山香、脆琅玕、蒸素鸭之类，怎么都成！”

紫冰这才放了心，开心道：“只要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说说笑笑的，就算吃食寻常些也不打紧！如今又添了香杏和宏儿——小孩喜欢放炮仗，少不得要买些来，劈里啪啦地放上一阵子，让向来沉寂的疠人谷也欢天喜地地闹腾一回！”

听到“炮仗”二字，青女不由得抬眼瞅了紫冰一眼。紫冰正盯着熟睡的宏儿出神，倒也感觉到了那眼光在她脸上微微一烫，如同蜻蜓在湖面上轻点一下，上面立即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，涟漪一圈圈扩散而去……

离开唐平那幢被焚毁的宅子，紫冰冒雨绕到后山上，在外婆和初何的坟前，默默了良久，又轻声絮叨了许多的话。说至动情处，禁不住直用袖口拭泪，啼声嘤嘤，一时凄风苦雨，草木肃立。

青女远远看着她，也不由得心有所触，眼眶湿润，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些往事来……

天大亮后，简单地用了些早饭，青女一行人便踏上归途。不料天气骤然转冷，半路上竟飘起了雪花。

在山外还是细细簌簌，越往山里深处走去，雪花变得越大越密集。先是如同芦花飘浮，接着变成五月的杨花、蒲公英带绒毛的种子，最后犹如撕碎的棉絮一般。很快地，褐黑的树枝上重叠出雪白的线条，山坡也铺上了一层厚软的白地毯。

香杏似乎是头一回见到这旖旎山景，被白雪覆盖如同仙乡幻境一般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，激动得“咿咿呀呀”地叫唤。

她怀里的宏儿冻得小脸红扑扑的，却也忘了陌生环境带来的惧怕与不适，举着胖胖的小手指点着雪花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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